跟天灾如影随形的道德绑架

1998年春节晚会，赵本山的小品还有人记得这段台词么？九八九八不得了，粮食大丰收，洪水被赶跑。百姓安居乐业，齐夸党的领导。尤其人民军队，更是天下难找。国外比较乱套，成天勾心斗角。今天内阁下台，明天首相被炒。闹完金融危机，又要弹劾领导。纵观世界风云，风景这边更好！多谢！

台词中的洪水是那年发生的重大事件中的重头戏。全国多地发生百年一遇甚至几百年一遇的洪水，受灾面积大，范围广，损失惨重，而我那个时候刚刚参加工作不久，作为单位的青壮年，亲身经历我们当地发洪水的情景，也亲自站在了抗洪一线参与了抗洪的过程。上游洪水来临之际，市里面号召各单位组织抗洪突击队，随时待命，我单位那时候是一位副经理带队，他早早就上了堤坝，我负责物资供应，伙食安排。饭都是在家食堂做好了，然后用饭盒装上送到前线，还有矿泉水，西瓜这些东西是市里抗洪指挥部统一调配，直接送到前线，我们各坝段的人去领回来，供应突击队员们。还有的是各单位捐赠的物资，啥都有，香肠，烧鸡，还有蛋糕什么的，市场的商家们组织好了，做好后送到前线，伙食安排的很不错，大家都很满意。

除了副食方面就是抗洪物资的采购。比如草袋子，一旦发生管涌现象，需要草袋子迅速的把危险点赌上，另外一些堤坝被洪水侵蚀后不断的减少，这个时候需要用草袋子装上土赶紧的加高加厚，防止溃坝的危险发生，持续二十多天的上游泄洪，我们市里的防洪坝已经处在一个很脆弱的程度，随时有可能发生危险，堤坝后面就是几十万人的市中心，市里的抗洪指挥部也很紧张，市长天天戴着草帽子，卷着裤腿在堤坝上来回巡逻，一方面对大家慰问，另一方面一旦出现什么紧急情况赶紧处理。

我们当地农业主要是种水稻，水稻打完以后的稻草是做草袋子的原料。按说我们这草袋子是不缺的，可是那年就真的缺了草袋子，我作为当时的物资协调人，跟抗洪指挥部要求提供草袋子应急，抗洪指挥部也给我批了条子，当我去草袋子厂拿着条子领的时候，草袋厂告诉我没有了。我带着车回到抗洪指挥部说这个情况，抗洪指挥部也不了解。那时候年轻气盛，有抗洪的尚方宝剑，说话贼硬气。我当场就告诉抗洪指挥部的物资协调，草袋子没有，万一出事了别怪我们。那时候大家都很紧张，这种罪名没人担得起，另外真不是我们单位一家，还有其他单位也空手而归，问题都集中反映到抗洪指挥部来了。

抗洪指挥部赶紧这边安排协调物资，那边派人去草袋厂调查咋回事。调查以后发现，草袋厂把库存的草袋全卖给临市了，我们周边全发大水，草袋子就我们当地多，临市抗洪指挥部带着现金，带着车，直接来我们市里一抢而空。那时候草袋子一两毛钱一个，临市给到了一块五，价格直接翻了十倍，草袋厂真扛不住这利润，直接就屈服了。调查清楚了，草袋厂背叛了自己的城市，成了叛徒，大家开始口伐笔诛，那会还没有道德绑架这个词，所以还是以谩骂为主。抗洪指挥部也是相当的不满意，市里面不知道那个老爷发了话，直接先把草袋厂厂长以抗洪期间投机倒把的罪名关起来了。这边开始组织稻草供应，赶紧开足马力生产，多点是点，总比没有强，另外组织人去外地采购，万一倒霉这期间溃坝了，没有草袋子填空，洪水进了市区，掉脑袋的罪名，没人敢怠慢。

当然最终我们赢得了胜利，洪水退了。那个倒霉的草袋厂长在洪水退后的集体处罚大会上被判了六个月，与他一起判的有进入转移农户家里偷东西的小偷，还有趁发洪水期间哄抬物价的不法商家，他就属于这个类别，没人提他抗洪前期做过什么，反正是把草袋子高价卖给临市抗洪，不顾自己家乡正在遭受洪水，众叛亲离的罪名。

其实这事过后仔细合计，他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了？他是生产草袋子的，生产的草袋子本不属于抗洪物资，那是秋天时候用来供应果农的，那时候苹果什么的都用草袋子装。洪水来了，草袋子成了香饽饽，作为厂长谁来买，卖给谁应该是有这个自由的。一个厂子靠效益说话这没毛病。当然抗洪期间特殊情况成了抗洪物资，供应给抗洪前线这也没毛病，毛病就出在没卖给自己生活的市里，可是同样作为抗洪物资拿去抗洪，卖给谁不都一样么？人家临市拿着现金，递到你眼前，别人一毛五，我给一块五，这个时候你卖不卖？这个时候不卖的成了英雄，卖的是商人。那个身份违法了？我觉得都没毛病，价格不是他定的，是别人主动来找你给你这个价格，这说明在这个特殊时期草袋子就值这个价格，他怎么就犯了法？可问题是他还真就被判了。

这两天河南郑州遇到千年一遇的洪水，遭受到重大损失。随着天灾而来还有道德绑架，这几乎成了每一次大灾大难的必备节目了，就有的人在这个时候专门盯着别人的钱包，今天你捐的少了，明天你捐的不够，就是不掂量自己拿了多少钱，一门心思的绑架别人，自己一毛不拔，别人捐多少成了他最关心的事。你开车拉物资怎么还收运费？你提供灾民住房怎么还收宿钱，你咋不把你家的设备拿出来给灾民用?你那么有钱怎们才捐那么点钱?翻过来调过去都是他的理，明明一个土鳖，摇身一变成了民间纪委，跟别人分毫不差，跟自己宽宏大量。

昨天看新闻郑州一哥们开着铲车帮朋友从水里拉车出来，别人看到了就请这小哥帮忙一起拉出来，小哥说别人收费200，他给五十就行，忙活大半天收了630块钱，结果被一女司机一通数落，说他发国难财，说他不地道这个时候还想着挣钱，讲好的五十非要给人家三十，还要报警抓人家，小哥一脸苦相，直接作罢，开车走人了，结果扔下了其他一群等着他把车从水里拉出来的人，他们的车只好继续泡在水里等待救援。而这个道德绑架的女人自己的车到是出来了，她可以不管不顾了。真的是幸福她一人，苦了大家伙。你说小哥的铲车烧油不？小哥忙活大半天耗费时间不？拉一台泡在水里的车收费五十块贵不贵？你觉得这小哥人品咋样？

莫言曾经写过一篇短文《哭》描写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他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里组织我们去参观一个苦难展览，全班在老师的引领下放声大哭。为了能让老师看到他的表现，他舍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他看到有几位同学悄悄地将唾沫抹到脸上冒充泪水。他还看到在一片真哭假哭的同学之间，有一位同学，脸上没有一滴泪，嘴巴里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用手掩面。那位同学睁着大眼看着他们，眼睛里流露出惊讶或者是困惑的神情。事后，他向老师报告了这位同学的行为。为此，学校给了这位同学一个警告处分。多年之后，当他因自己的告密向老师忏悔时，老师说，那天来找他说这件事的，有十几个同学。这位同学十几年前就已去世，每当想起他，我就深感歉疚。这件事让他悟到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众人都哭时，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当哭成为一种表演时，更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

如果我们认可法律才是行为的最终底线，那么就是在说在法律与道德之中的那个颜色就是黑白二分的灰。道德的褒义所存在的价值，就是鼓励灰色努力朝白色进发，因此我们可以褒奖英雄，可以勉励圣人，可以鼓励见义勇为，但却不能强迫大家都去做英雄，逼迫大家都去做圣人，狠狠心让所有人都去见义勇为——无论是公车让座，还是背叛信仰。把道德当作一颗诱惑前进的糖，而不是防止后退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