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猪

我们家祖辈贫农，在农村是个大家族，我爷爷辈兄弟姊妹六个，父亲这辈兄弟姊妹九个，如果打我爷爷辈开始算的话，我们家族的亲戚划拉划拉能有个几百人，我父亲是我爷爷这枝男丁里面的老大，但是我爷爷却是他们那辈里面最小的，好处就是辈分比较高。我多少年前就是爷爷辈的，这些年开枝散叶，不少孙子都结婚了，孩子都有了，我这辈分水涨船高，论辈分家族里五世同堂肯定有了。

小时候各家都困难，那会都盼着过年，只有过年的时候能放鞭炮，随便吃糖，大口吃肉，那时候爷爷奶奶都还在，过年了这些亲戚们在我爷爷的大哥我大爷爷的带领下，全族的亲戚们聚在一起吃一顿，那时候就有近百人了。每到过年的时候，最大的事就是杀年猪，我们家里人多，一头猪不够吃的，必须得两头猪，，杀猪当天吃一部分，剩下的各家各户分点过年肉，但即便是两头猪每家每户也分不到多少肉。

一般都是小年前后大爷爷叫上下面几个兄弟，轮到谁家出猪了就去谁家抓。下面成年的侄孙们拿着绳子，扁担，这边把猪挑好了，确定以后从猪圈里赶出来，这时候一个胆子力气都大的上去一把抓住猪的后腿，往上一提，另外一个眼急手快的把早已经编好的拴马扣往猪腿上一套，这时候抓猪腿的人松手，把猪的前腿抓住，另外一个拴马扣就套上了，猪的前后各有一只腿被套牢了，跑也跑不掉，上来两个人拉住手里的绳子，猪就跌倒在地，刚才旁边看着的人们一拥而上把另外两条自由的腿聚拢到被绳子收紧靠在一起的前后腿，四条腿绑个轿子扣，上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把扁担往里面一伸，低喝一声“起”，这头猪的命运就算定了。剩下的人继续这个过程，把另一头猪也捆绑上，先后抬到马车上。一般都是在我大爷爷家杀猪，所以除非是轮到大爷爷家出猪，否则马车都得赶到大爷爷家进行这个一年一度的隆重仪式。

家里人口众多，找个会杀猪的不难，不像人丁少的，杀猪都得求人，还得给人家肉，还得供饭。我们家不用，杀猪这活不用求人，基本都是几个姐夫给承包了。早早的把刀就磨好了，这边猪来了，几个壮汉把猪从马车上抬下来放到早已经准备好的案板上，上来几个帮忙的拽住猪耳朵，忍着震耳欲聋的嚎叫声，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刀子出来的一刹那，鲜红的猪血喷流进早已经准备好的盆里，随着血流变慢，盆子落地上，猪也从嚎叫声变成了哼哼，再然后就没了声音，绳子松开也没有了挣扎的可能，这头猪就算杀完，接下来就是家族中女性的活，烧水，退毛，把身上刮得溜干净，杀猪的姐夫上来各种大刀小刀一通忙活，一头囫囵个的猪就变成了一块块的猪肉。最先把下水掏出来，女性亲戚们赶紧接过去，洗涮干净，这是杀猪菜的重头戏，猪肝猪心，猪肠，腰子，肥肠，都是平日里不多见的美食。五花三层的腰条肉，切成大片，扔到摆在房前的大锅里，翻炒的吱吱冒油，各种调料下去，加水，火很旺，一会开锅了，酸菜下去，第一道菜就等着出锅了，临出锅前，血肠也灌好了，再把血肠放进去咕嘟几分钟，就装盆上菜了。

老一辈的男丁一桌，抽烟的，喝水的，热火朝天的聊天，女人们在下屋忙活着，一会的功夫菜就摆满了桌子，放在灶台沿热乎乎的白酒倒到酒壶里端上来，大爷爷挨个桌子看了一遍，酒菜差不多了。招呼几个爷爷辈的哥们上桌开始喝起来，这一桌子就他们哥几个，其他人上不去，辈分不够，然后叔叔大爷们一桌子，再然后才是孙子辈，我那时候太小，上不去桌，只能围着锅台偷吃。他们老哥几个喝起来，其他的小辈们在奶奶们的招呼下陆续入座，推杯换盏的喝起来，气氛极其融洽，家庭氛围浓烈，只有这一刻才会感受这个家族的氛围，一年到头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也只有这一天大家才真正的休息下来，好好的热闹一番。

现在农村杀猪的也不多了，一般过年砍点猪肉，爱吃啥买啥，整点糖果放桌子上，一直能放到正月十五，我小时候那会大人们把糖果摆到桌子上还不忘提醒我们，不许吃啊，等串门的亲戚们走了以后再吃，这边亲戚拜完年刚走出屋，那边的我们一拥而上分个干净，一会功夫吃完了，我还得去立柜里找找我妈把糖藏哪了，在偷几块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小时候过年杀猪的这个情节还历历在目。爷爷们都已经离开人世，父亲辈已经没有那个凝聚力了，亲戚们天南海北的讨生活，小一辈的我还能记住这件事，我下一辈的孩子们根本没经历过或者已经忘掉了。农村的生活也早就没有以前的那种味道，现在日子都过好了，猪肉每天都能吃上，我看着体检单上的尿糖指数早就把吃糖当做一件禁忌事了，放鞭炮也提不起当年的兴奋劲了。日子越过越好，但是我的激情却没了。

现在杀猪也不让随便杀了，前两天看新闻，广西一个农民杀了头猪，猪肉跟亲戚们分了点，剩下的找亲戚弄个小摊子卖了点，结果被市场监督发现，张嘴就罚了十万。看到新闻差点把我下巴惊掉，就这罚款额直接就把那些想要过年杀猪的农民吓住了。咱随便算算，一头200斤，杀了以后出百分之七十的肉，那还140斤，一家能吃多少肉啊？那吃不完的咋整？多数农民肯定会想办法卖点，补充点家用，这个罚款金额，估计以后再没人敢私自杀猪卖肉了。

我农村亲戚多，经常下乡回去看望他们，这些年他们的日子好多了，以前困难时候每次我父亲回家都要大包小裹的带东西给他们，现在不一样了，回去了都是往回带，他们地里种的菜，养的鸡，每次去都不空手。农民闲时候进城打工，地里有菜，有粮，吃喝不愁，有的搞些养殖，种个大棚一年下来收入不低。但是现在孩子们都进城了，进城了就要买楼，这一栋楼下来就把几代人的积蓄掏空了。依仗着自己地里有点不花钱的产出，从牙缝里省点出来这日子才过得像点样。咱们这农村政策是一年比一年好了，但是也得看到农村还存在不少的问题，坑农害农的问题不少，卖假种子的商店也没看一下子罚十万，这农民杀个猪却被罚十万，这有点太多了，还是应该高抬贵手，给条出路才对。